2016年11月28日 佛学研究网
修复技术还在其次,最重要的是要对文物充满感情,不能把这些瑰宝当做死物。
——李云鹤
三危山下,宕泉河谷,辽阔苍凉的戈壁大漠深处,敦煌莫高窟已伫立千年。
穿越时光,石窟内的壁画依然色泽温润、线条优美。画像中佛祖身披霞彩,神情慈爱,姿态从容;飞天旖旎翔舞,风姿绰约,服饰绚丽。莫高窟现存的4.5万平方米壁画,见证着千年间战乱与兴盛的变迁层叠,寄托着西行路上孤寂的人们内心深处的虔诚信仰。
斗转星移,这些精美绝伦的壁画在自然、人为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下,面临着起甲、脱落、发霉、变色、空鼓、酥碱等病害侵扰。壁画的退化“不可逆”,但至少可以延续寿命,在文物修复师们“化腐朽为神奇”的双手间,时间的指针被再次调慢。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前副所长李云鹤,从事文物修复工作近60年,参与修复壁画超过3000平方米。
“壁画碎屑像雪片一样飞落”
除尘,灌胶,回贴……上世纪60年代的一天,李云鹤和往常一样,正在161号洞窟修复严重起甲的壁画。忽然,洞窟外传来“哗——”的一阵巨响,李云鹤心里一咯噔,他猜想是大面积壁画坍塌。
李云鹤赶紧从脚手架上下来,刚冲出洞窟就被坍塌扬起的沙尘弄得睁不开眼,“当时感觉就像炸弹爆炸了似的。”果不其然,旁边130号洞窟内三四平方米的精美壁画就这么没了。
据了解,130号洞窟开凿于唐开元、天宝年间,内有莫高窟第二大佛像,文物价值不言而喻。更可怕的是,因为这一处壁画坍塌,旁边的壁画也岌岌可危,有些壁画已经离开墙体10多厘米,这让李云鹤和同事们心痛不已。时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的常书鸿决定,一定要抢救这些千年佛窟。
然而,当时的敦煌文物研究所人才稀缺、设备简陋,壁画修复工作步履维艰,而且存在严重病害的壁画也不仅130号洞窟一处。
让李云鹤记忆犹新的是,1962年,当他第一次打开161号洞窟的大门时,“风一吹,墙上的壁画碎屑像雪花一样洋洋洒洒地落下来。不修复,这些壁画就都落完了。”李云鹤说,起甲的壁画表层密密麻麻翘起了许多鱼鳞状的甲片,稍受外力影响就会脱落。常书鸿告诉潜心研究壁画修复的李云鹤,“死马当活马医”吧。
然而,130号洞窟壁画的修复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,其窟形为上小下大的方锥形覆斗顶窟,在强大的重力牵引下,普通的应对起甲病害的粘结剂效果并不好。“所以我们想到了用锚钉加固,这也是基于当时技术条件下的‘土办法’。”李云鹤说。
把即将坍塌的壁画层钉回去,这样的“土办法”在当时拯救了一批珍贵的文物,这些在上世纪60年代进行抢救性加固的壁画,至今都再未出现坍塌、脱落的问题。“一个锚钉大概能固定起一平方米左右的壁画,对于有些出现严重空鼓的壁画,我们会在两平方米内,寻找合适的位置打上大约3个锚钉进行固定,尽可能做到对文物‘最小干预’。”李云鹤说,当时的想法是要先救命再治病,如此珍贵的文物如果没有了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如今,得到妥善修复的130号洞窟已向游客开放多年。而当年留下的技术经验,也被李云鹤成功运用到其他的壁画、雕塑修复工作中。
“据不完全统计,莫高窟现存有壁画4.5万平方米,几乎每个有壁画的窟里都存在各种程度不一的壁画病害问题。”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相关人士介绍说,经过多年的壁画修复,“已基本不存在整窟壁画的病害都十分严重的情况,然而局部性病害问题依然突出。”
修旧如旧,要满含感情珍惜文物
“修复壁画,是不是只要把壁画再描一遍、上上色就行了?这是游客问得最多的问题,也是常见的理解误区。”王琴在莫高窟担任讲解员已有多年,她每次都会笑着解释,壁画修复最关键的是要“修旧如旧”。
李云鹤对此深以为然,“画得再好也是新的,不是文物,没有价值了。”李云鹤说,修复壁画的工作必须按照国家文物修复原则,不能随意改变文物本身的面貌。
最小号的医用注射器、包裹绸布的棉球、专用的回贴木刀、洗耳球、除尘器……文物修复绝对称得上是最考验技术和耐心的工作之一,稍有不慎,一块凝结千年前祖先心血的文物就将彻底泯灭于历史尘埃中。
以较为常见的起甲病害为例,李云鹤介绍了壁画修复的大体流程:
第一步是除尘。修复师要用洗耳球(一端是小气球,一端是很细小的出气口,通过挤压气球,可以吹出气体)小心地将颜料翘起处背后的尘土和细沙吹干净,然后再用软毛笔将壁画表面的尘土清除干净。“有时候壁画里附着的小石块比较大,用洗耳球用力吹气的话,可能会导致起甲壁画剥落,所以就需要使用小型的除尘器。”李云鹤说。
接下来就是“打针”。其实是将一种粘结剂,通过小号的医用注射器打进已经和墙壁脱离的壁画背部,使壁画和墙壁重新粘合在一起。李云鹤告诉记者,有些经验较少的修复师可能会把握不好药水的注射量,所以需要随手带一根软毛笔,一旦出现注射量偏多的情况,就马上用毛笔将多出的药水吸收,避免给壁画留下“泪痕”。
第三步是回贴。待胶液被地仗层吸收后,修复师用垫棉纸防护的修复刀,将起甲画面轻轻贴回原处。这里还有一个小细节,修复刀一般都是木质的,“因为铁刀受到药水的影响,可能会生锈,反而会破坏壁画。”李云鹤说。
第四步,滚压。颜料层回贴到原地仗位置后,修复师会用绸纺包裹药棉制成的棉球滚压壁画表层,滚压的方向应从颜料层未裂口处向开裂处轻轻滚压,这样能将起甲内的空气排出,不会产生气泡,同时壁画也不会被压出褶皱。李云鹤告诉记者,这里一定不能使用纹路较粗的棉布,否则会给壁画留下布纹。
根据李云鹤的经验,在经过这四步后,他还会再做一次小检查:用最小的棉球沾上最少剂量的粘结剂,再将壁画表面轻轻滚一遍。“这样可以排除一些隐患,如果之前修复不到位,或者有潜在病害,壁画可能会重新翘起来,这样就需要再走一遍之前的流程。”
然而,即使是相同的规范化流程,不同的修复师也会给壁画带来不同的修复效果。“有的壁画虽然被修复过了,但还能从上面看到一个个针孔;而李老师修复过的壁画,几乎找不出什么孔洞。”敦煌研究院的一位工作人员说,这也是年事已高的李云鹤被返聘、备受尊重的原因。
“修复技术还在其次,最重要的是要对文物充满感情。”李云鹤常常告诫学生,“不能把这些瑰宝当做死物”。
壁画修复师要做“全能选手”
“修复壁画近60年,您觉得最困难的事是什么?”记者问。
“最难的就是修复酥碱壁画。”李云鹤说到这儿,表情沉重。
出现酥碱病害的壁画,其地仗层和颜料层都会呈粉末状的脱落。而“病根”则是壁画地仗中的可溶盐,随着环境湿度变化而溶解、结晶,由此产生膨胀、收缩反复作用,使得壁画地仗结构被破坏而产生疏松状态。
“在未被剥离之前,至少还能看出图案的轮廓、样貌,但只要进行剥离修复,就很难恢复原状了。”李云鹤心痛地说,对酥碱病害壁画的修复保护,依然是目前面临的主要难题之一。
再困难的问题也要想办法突破,为了修复和保护文物,研究人员付出了大量心血和努力。“今天早上我们还在开会讨论一个洞窟的修复计划。”李云鹤说,一个出色的壁画修复工作者必须是“全能选手”,要有绘画、雕塑功底,掌握化学、物理、材料材质等知识。但毕竟术业有专攻,在遇到一些较为复杂的整体修复工作时,还需要包括水文、工程等各方面的专家共同“会诊”,最终达成一个各方都能认可的方案。
在这个过程中,争论是必然存在的。“包括做修复时使用的药水材料配方,大家都各有想法。”李云鹤说,有些老专家态度较为保守,认为修复材料应该还原古人本身使用的配方成分,也就是动物胶或植物胶;而较为年轻的文物修复工作者,则更青睐合成材料。“这需要在实验室反复测试,用效果说话。”李云鹤笑道。
除了自然侵蚀带来的各种病害,游客的过量参观,则是脆弱的敦煌壁画所要面对的另一重大威胁。监测数据表明,每40个人进入洞窟参观半小时,洞内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就会升高7.5倍,空气相对湿度上升10%,空气温度升高4℃。二氧化碳长时间滞留窟内及窟内空气湿度增加、温度上升,都会直接侵蚀壁画。
据介绍,近年来,敦煌研究院致力于发展“数字敦煌”工程,其内容包括将洞窟、壁画、彩塑及与洞窟有关的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数字图像,可以在洞窟外为游客演示。参观模式的改变,将游客在洞窟内停留的时间由两小时缩短到75分钟,文物保护与开放利用实现了双赢。(信息来源:《人民日报》)